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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6章
楚瑜走到符信面前后, 符信让军医上来把脉, 确认是怀孕之后, 也没有多做纠缠, 让人将楚瑜绑了之后, 便立刻撤兵。
楚瑜被他们绑着, 蒙住了眼睛, 带上了铁链,被逼着灌下迷药后,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。
他们也不敢在白岭多做停留, 匆匆将人马换成两批,一批小队带着楚瑜迅速出白州,另一批走相反的方向吸引火力, 正面和玖城来的士兵迎战。
他们一进白州, 就是瓮中之鳖,这也是为什么卫韫没有想过赵月会攻打白岭的原因。他从来没想过, 赵月居然愿意用这样多的人, 换他的家人。
然而赵月就是这样做了。
符信明白赵月的意思, 所以这一战最重要的, 就是把楚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安安稳稳送到华京,成为赵月手中的人质。
符信退兵之后, 蒋纯眼泪也止住了。如今楚瑜走了, 她得和钱勇主持大局。她抹了眼泪, 转头同钱勇道:“钱将军,劳您重新修整设防, 清点伤亡人数和物资,我先回去看看老夫人,等老夫人醒了,我立刻来帮您。”
“二夫人放心,这些事交给我就好,老夫人贵体为重。”
得了钱勇的话,蒋纯立刻转身回了府中,蒋纯回府来时,柳雪阳还没醒,她坐在边上,看着大夫给柳雪阳扎了针,柳雪阳终于才醒了过来,她一睁眼,便急声道:“阿瑜呢?!”
“婆婆,”蒋纯强忍着哽咽,强作镇定道:“楚大小姐,已被赵军带走了。”
“赵军走了?”
柳雪阳愣了愣,随后她猛地反应过来,怒道:“他们带走她做什么?!当带走的也是我!你莫要糊弄我,此刻他们可还是僵持着?我过去……”
“她怀了孩子。”
蒋纯突然开口,柳雪阳往外走的动作顿住了,她回过头来,不可思议看着蒋纯,颤抖着声道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她怀了孩子,小七的长子。”
蒋纯闭上眼睛,声音带着颤抖:“她怀了孩子,却还在战场之上奔波。她顾忌婆婆,怕伤了小七名声,所以一直没有公告世人。她沉默是为了卫家,为了婆婆,为了小七,如今她将这件事说出来……”
蒋纯轻笑起来,笑声里带了嘲讽,她抬眼,看向柳雪阳:“却还是为了卫家,为了白岭百姓。”
柳雪阳呆呆看着蒋纯,蒋纯含着眼泪,盯着柳雪阳,一字一句:“她从未想过自己。”
“她这一辈子……”她呼吸急促起来,猛地提了声:“嫁到卫家来,可有片刻想过自己?!可婆婆你做了什么,你欺她辱她,你怕她耽误你儿子光明前程,你逼着她离开卫府,一辈子要做暗中人。如今她去了华京,她一个人去了华京当质,可赵月是必死的,若不能留赵月,她活得下来吗?!”
“她不会拿自己逼小七……”蒋纯眼泪流下来,她盯着柳雪阳:“她知道,您是小七的母亲,如果小七为了天下放弃您,要么不孝,要么不义。而且,小七已经没有家人了,所以您必须活着。”
“她走了,小七还可以有下一任妻子,下一个孩子。所以她去了,她为了卫家鞠躬尽瘁,将卫家从泥地一路撑着走到如今割据一方卫韫自立称王,如今还要用自己死去成全卫韫的名声,她可有半点对不起卫家,对不起卫韫?!”
“你总觉得她配不上卫韫,可你、卫家、卫珺、卫韫,又有谁配得上她这份深情厚谊?!”
蒋纯大吼出声,她似乎是要将自己所有压抑着的,憋着的东西,一股脑倾诉出来。
柳雪阳在她的怒吼中慢慢平静下来,她静静看着她,张口道:“你在怪我。”
蒋纯没说话,她发丝凌乱散在额边,脸上还带着战场上留下来的血迹。她从未这样顶撞过柳雪阳,在柳雪阳审视的目光中,她慢慢开口:“是。”
“我怪你。若她活着,所有的遗憾可以弥补。若她死了……”
蒋纯眼神有些涣散:“所有对她的做过的错事,都会成为罪孽。”
柳雪阳没说话,她咬着唇,微微颤抖。
蒋纯有些累了,她闭上眼,叹息出声:“婆婆,其实我怪不怪你并不重要,你当上心的,是小七如何想。您如今无事便好,先去休息吧。我去钱将军那里了。”
说完,蒋纯便转过身,用帕子擦着眼泪,匆匆走了出去。
战后还有许多事要处理,她在这里不能耽搁太久。
看着蒋纯出去,柳雪阳站在原地,好久后,她终于道:“给……给王爷,去个信……”
“老夫人……”侍女上前来,扶住柳雪阳,柳雪阳惨白着脸,沙哑道:“你们问问王爷,我替他去楚家,提个亲……你看他愿不愿意?”
白岭的消息传到卫韫那里的时候,卫韫刚刚攻占下渝水。
一场大战后,渝水上下几乎是血洗,这一战卫韫联合秦时月沈佑强攻,等城破之后,所有人都在激动之中。卫韫下令晚间设宴,犒赏三军。
夜间军中大宴,高歌群舞,众人情绪激昂,沈佑站在所有人中间,喝着酒给大家讲故事,秦时月和卫韫就坐在一边,两个人抛开了将帅的区别,仿佛卫韫还是少年时一个小将,秦时月也只是个家臣,一人一碗酒,靠在一起看沈佑讲故事。
“他一直这么能说的吗?”
沈佑的段子一个接一个,所有人笑得不停,卫韫忍不住开口,看向和沈佑合作了好几次的秦时月。秦时月低低应了一声,随后道:“话多。”
卫韫笑了,抬头看着天空道:“渝水拿下了,青州拿下也就不远了。等青州局势平稳,昆、青、洛、琼四州联合,赵月一死,一个燕州也就不足为患。”
“是啊。”秦时月叹了口气,他看向远方:“赵月死了,天下就定了。”
“到时候,”卫韫转头看他:“时月你想去做什么?”
秦时月没说话,卫韫知道他寡言,转过头去,慢慢道:“我小时候总觉得,自己当好一个将军就可以。后来我觉得,自己不仅得当将军,还得当权臣。只有你自己掌控命运,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。”
秦时月喝了口酒:“七公子要什么,属下都会为七公子取来。”
卫韫笑了,他抬起手,拍了拍秦时月的肩:“别这样说,时月,你也是个大将军了。”
秦时月顿了顿喝酒的动作,他转头看着卫韫,卫韫笑容明亮:“等战事完了,我给你加官进爵,提你去给魏清平求亲,怎么样?”
秦时月身子僵在原地,卫韫大笑起来:“怎么,害羞了?”
秦时月一时有些慌张无措,卫韫转过头,看着沈佑喝高了在那里唱歌,他唱的是北狄语,那歌卫韫在北狄听过,那时候他伤得重,楚瑜照顾着他,背着他走过了荒漠,踏过黄沙。
“等到时候,”他声音里全是眷念:“我也要去给她提亲。我要三媒六娉,把她正儿八经抬回来……”
话没说完,一个士兵急急忙忙跑了过来。
他跑得慌张,卫韫一看便皱了眉,士兵跪到卫韫面前,喘着粗气:“王爷,白岭……赵军突袭白岭!”
“玖城的人呢?!”
卫韫猛地站起来:“玖城破了?!”
“没有,”士兵摇着头:“赵军绕过了玖城,只在白岭攻城半日就走了。”
这话说得所有人愣了愣,哪怕赵军十几万人,半日攻下白岭也不太可能。沈佑走过来,焦急道:“那白岭如何了?”
“白岭没事。”士兵喘着气,所有人松下心来,只有卫韫直觉不好,他盯着士兵,听士兵道:“大夫人自愿为质,被赵军抓走了。”
如今能在卫家军中被口误叫做大夫人的人,也仅仅只有那一位。
卫韫脸色猛地变得煞白,秦时月皱着眉道:“他们只带走了大夫人?”
如果只是一个楚瑜,分量怕是不够。那士兵摇着头,急促道:“大夫人还怀了孩子,说……说……”
说着,他看了一眼卫韫,有些忐忑道:“说是王爷的长子……”
一时之间,全场都安静了下来,大家呆呆看着卫韫,沈佑尴尬笑起来:“大夫人真是机智,要不是有这个谎,老夫人怕也……”
“是我的孩子。”
卫韫突然开口,沈佑的笑容维持不住,然而卫韫没有管其他人,他苍白着脸,整个人都在颤抖,仿佛拼凑而起的一个人,随时随地,就会坍塌下去。
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,捏着拳头,沙哑着声音,问向面前的士兵:“大夫人,为什么……会在白岭?”
然而问完后,他自己却率先知道了答案。
楚瑜那样的性子,如果知道自己怀孕,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他。
如今战场太乱,她找不到他,只能去白岭。去了白岭,遇到这样的事,又不可能不管。
他红着眼,脑中一片纷乱。可他拼命告诉自己,不能慌,不能乱,不能急。
他得冷静下来,楚瑜、他的孩子,都在赵月手里,他得撑着,撑着把她活生生的、完好无缺的救回来。
秦时月看出他的状态不对,悄无声息扶住了他,冷静道:“王爷,世子还等着您去救他。”
所以得平静下来,不能慌,不能乱。
卫韫接着秦时月的力气站着,他慢慢闭上眼睛,拼命拉拽着自己的理智,才终于开口道:“可知顾楚生在哪里?”
泉涌离渝水不远,不过一夜的距离,如今泉涌刚刚恢复生机,灾情得到控制后,剩下的就是让这片土地以他旺盛的生命力,自然而然成长繁衍。
魏清平和顾楚生经历了几乎是马不停蹄的两个月赈灾之路,终于休息下来。
这一夜下了一夜的春雨,顾楚生在屋中睡得不宁,他梦见自己少年时,那时候他在昆阳当县令,府衙破落,夜里有雨,雨水就会落进屋里。
于是楚瑜拿了个木盆,接着那些雨,雨大的时候,能听见噼里啪啦砸在木盆里的声音。他夜里睡不好,辗转反侧,然后他就感觉有人用温热的手捂住了他的耳朵。
“你明天还要办公。”
少年的她盘腿坐在他身边,捂着他的耳朵,眼里是亮晶晶的笑意:“我明早睡,你晚上睡,我守着你,好不好?”
年少的他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暖差点击溃,于是他拼了命反击这份快要把他吞噬的欢喜。
他冷冷看了她一眼,翻过身去,背对着她:“我不喜欢你,你别白折腾了。”
“没关系啊,”她靠近他:“你不喜欢你的,我守着我的。”
“顾楚生,”她笑嘻嘻道:“我守你一辈子,我什么时候不想守了,我就不守了。你别担心我难过,喜欢你,我高兴得很。”
他背对着她没说话,他在梦中很想转过身去,可是他又不敢转身,他怕一转身,这梦也不成梦了。
于是只有雨水噼里啪啦砸落的声音,从梦里下到梦外,他醒过来时,太阳已经出来了。他穿好了衣衫,抱着书本,到了村中讲学。
闲来无事,魏清平看诊,他就在村中开了私塾,给孩子讲学。
“天地玄黄、宇宙洪荒、寒来暑往、秋收冬藏……”
他领着孩子在院子里读着《千字文》,朗朗书声伴随着朝阳升起,这时,却是有人从渝水而来,披星戴月,风雨袭身。然后他终于在清晨来到顾楚生院落前,他就站在门口,所有人就停住了声音,顾楚生回过头去,看见青年白衣银冠,身上全被雨水打湿,然而那狼狈模样,却不损他英俊半分。
他张了张口,终于出声。
“阿瑜被赵月带到华京去了,我要救她。”
他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,他只是麻木看着他,机械开口:“你开条件吧,顾楚生。”
“只要她好好回来,”他目光有些涣散,然而又尽量被他拉扯回来,落到顾楚生身上,沙哑道:“我什么都舍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