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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太太睡得很不安稳,总觉得外头吵闹得慌。
“出什么事儿了?”老太太一连问了几声也没人答应。她心里不由奇怪,按理说张妈妈总是在外间候着,怕她夜里有什么需要。
老太太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,她双手抓着被子,费力坐起来,扯着嗓子喊:“有没有人啊!”
房门被推开,进来的不是张妈妈,而是一个十五六的小丫鬟。
“老太太,来了,来了!”小丫鬟叫杏儿。她急忙给老太太行礼,然后上前去扶老太太。
“怎么是你?张妈妈去哪里了?”老太太皱着眉问。
杏儿转身去点灯,说:“勿却居起火了,张妈妈过去瞧了,让奴婢守在这儿的。”
“哪儿?哪儿起火了?”老太太睁大了眼睛,脸色瞬间涨红,胸口起伏,喘息加重。
“老太太!”杏儿吓了一跳,急忙走到床边给老太太拍背顺气。
老太太彷如枯木一样的手死死抓着杏儿的手,哑着嗓子问:“有没有人受伤?”
杏儿觉得自己的手被老太太抓得生疼,又觉得老太太的声音诡异得很。她也不敢把自己的手抽回来,只好忍着疼,说:“没有人受伤,本来二奶奶被困在火里,是将军冲进去把二奶奶救了出来。”
老太太抓着杏儿的手慢慢松开了。就在杏儿松了口气的时候,老太太忽然又猛地掐着她的手,尖声问:“为什么会失火?是二奶奶不小心烧着什么,还是……还是……”“是二少爷放的火。大火还没熄的时候,将军身边的人就把二少爷抓到了。二少爷夜里潜到窗外,浇了好些酒,又在门外和窗外点了火。这今天正是干的时候,火势起了就熄不灭了……”杏儿滔滔不绝讲着,
“二少爷说都是因为二奶奶姐妹两个害了三姑娘,折漆姑娘如今搬出府,二少爷就要二奶奶来偿命。将军大怒,将二少爷绑在祠堂里,棍棒伺候……”杏儿越说越起劲,却没发现老太太的异常。直到重物倒下的声音,才把杏儿惊醒。杏儿惊呼一声,急忙去推老太太。老太太睁大了眼睛盯着前方,胸口深深欺负,气息沉重。杏儿一听,竟然只有出气没有
进气儿了!
“妈呀!”杏儿吓得跌坐在地上,她慌慌忙忙爬起来,一边喊人一边往外跑。老太太的眼睛鼓起来,满腔的气愤与不甘。她幼年被家人卖到霍家当童养媳,可嫁了人没过多久丈夫就去了,才十六岁的她咬着牙拉扯两个儿子长大。这些年什么苦没吃过,?她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了霍家
!满心都是霍家子孙!
她知道她活不久了,才豁出脸面去求沈禾仪。就为了在她走后这个霍家还能平平安安,可偏偏就有那不懂事的子孙来坏事!
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,双手紧紧攥着身侧的被子,眼睛瞪得越来越大,眼珠子几乎快要鼓出来。她长大了嘴,想要大喊,她嗓子里好像别了一根针,只能发出沙哑的呜呜声。
“不……”
霍玄的名字还没有喊完,第二个字却也怎么都喊不出来了。
霍玄的人都聚在祠堂里,霍文聪被摁在长凳上,两个家丁站在他两侧,手中的长棍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。他虽然穿着衣裤,可是衣裤上已经染了一大片血迹。
“二哥!你这是要将我的文聪活活打死啊!”三奶奶一边哭一边往前冲,然而归弦挡在她身前,不许她向前跨出一步。
霍销也是脸色异常难看,可他也只能紧紧咬着牙什么求情的话都不能说。归刀手中的刀挡在他身前,使得他动弹不得。
“爹!娘!祖父……救命啊!文聪不想死!”霍文聪声嘶力竭地哭,一边哭一边认错求情,“二伯,我知道错了,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……我真的知道错了……”
霍丰岚想要求情,他望着沈禾仪,可是沈禾仪完全不看他。三奶奶也不往前冲了,她转身跑到肖折釉面前跪下,抱着肖折釉的腿,哭着求情:“二嫂,您就原谅文聪这一次吧!他一定改,回去以后我一定严加管家他!二嫂,你也是女人,最明白母亲的心痛了!我的
文聪才十四岁,他还不懂事……”
肖折釉很平静地说:“三奶奶,我今年也十四岁。”
绿果儿和绛葡儿对视一眼,直接冲上去,去掰三奶奶抱着肖折釉的手。绿果儿笑着说:“三奶奶,您快起来吧。在地上跪着像什么样子呀。再说了,我们二奶奶快要被您推到了……”
绛葡儿也接话:“就是啊,三奶奶您还是先起来吧!”
和三奶奶、霍文聪的哭天喊地相反,霍玄一直阖着眼坐在太师椅里,他一动不动,对他们的哭嚎完全不为所动。他越是沉默,祠堂里的气氛越是压抑。
“不好了,不好了!”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冲进来。
张妈妈立刻皱眉训斥:“谁让你在祠堂里大声喧哗的!”
小丫鬟噗通一声跪下:“老太太不好了!”
霍玄这才睁开眼睛。
祠堂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变,匆匆赶去老太太的房里。可是等霍家这一大帮的人赶过去,老太太已经咽了气,霍家人谁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。她去的时候,眼睛还是睁着的。
“母亲!”沈禾仪冲过去,瞧着老太太心有所念的痛苦表情,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。霍丰岚和霍丰岱跪在床边,痛哭流涕,哭嚎着未能见老太太最后一面。
霍玄走过去,扶着沈禾仪。
杏儿跪在地上,哭哭啼啼地说着老太太临终前的事情。
张妈妈泪流满面,拿起花瓶里的梅枝在杏儿身上狠狠抽了两下,哽咽着说:“让你照看一会儿就出了这样的事情!老太太身子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?偏偏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她……”
霍府前不久才办了霍玄和肖折釉的喜事,处处张灯结彩,如今很快又要把大红的灯笼全撤下来,换上一片素白。
整个霍府哭嚎声一片,个个哭得肝肠寸断。
终于,哭完了头七。
霍丰岚这几日心神不宁,他一方面心中为了母亲的去世而伤痛,另外一方面对霍家的将来感到忧心忡忡。整个霍家都知道老太太是牵着霍玄母子的一道绳。
孙姨娘笑着给霍丰岚倒上茶水,说:“丰岚,您别忧心了。我听说老太太临终前把姐姐喊了去说了好些话。凭借着老太太和姐姐这些年的母女之情,姐姐是不会不管咱们霍家的。”
“希望如此吧。”霍丰岚叹了口气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他心中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,或者说是一种隐隐的不祥之感。
“大老爷,大太太请您过去一趟!”院子里的丫鬟匆匆过来禀告。
霍丰岚愣了一下,急忙追问:“谁?谁找我?”
小丫鬟又重复了一遍:“大太太请您过去一趟。”
“好好好,我这就去!”
霍丰岚急忙站起来,理了理衣襟,问孙姨娘:“我这身衣服是不是有点难看?”
孙姨娘温柔地说:“如今母亲刚去,您穿得脏乱一些,反倒是显得孝心。”
“还是你说的对!”霍丰岚笑着往外走。
等霍丰岚出了屋,孙姨娘脸上的笑才消失。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,心事重重。
霍丰岚站在沈禾仪屋外理了理袖子,才跟着小丫鬟进去。
沈禾仪坐在桌边的玫瑰小椅里,手中握着一卷书在看。
“禾仪,你找我。”霍丰岚站在沈禾仪身前,讨好地望着她,也没坐下。
沈禾仪将手里的书卷放下,然后拉开小桌子的抽屉,将里面的一张写满小字的纸放在桌子上,她亲自磨了墨,又将毛笔蘸了墨汁,然后才将毛笔递给霍丰岚。
“签了吧。”她说。
“这、这是什么呀?”霍丰岚不舍地将目光从沈禾仪的脸上移开,看向桌子上的纸。他脸上的笑却在看见“和离书”三个大字的时候僵在那里。
他直接扔了手里的笔,大声说:“我不会跟你和离的!”
沈禾仪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,她重新在玫瑰小椅里坐下,说:“签了的话,可以换霍文聪的命。”
霍丰岚一惊:“不覆真的要文聪的命?”
“如果你不签的话。”
霍丰岚走到沈禾仪面前,踉跄跪下,抱住沈禾仪的腿,哽咽地说:“这么多年了,你还是不肯原谅我。我真的知道错了,再也不会伤害你和不覆了……”
“你想伤害也伤害不到了。”沈禾仪的语气里一点波澜都没有。
“禾仪!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啊!你想一想那些快乐的日子。人生会有波折,感情也一样。怎么能让一个误会蹉跎我们一生啊!我们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……”
沈禾仪闭了一下眼睛,实在是不想听他再说这些。
“霍丰岚,归刀就在外面候着。如果你不签,他立刻去抓霍文聪。”
“文聪也是你的孙子啊!”霍丰岚有些急。
沈禾仪轻轻笑了一下。
看着沈禾仪脸上的表情,霍丰岚一僵,忽觉有些尴尬。他问:“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?母亲才刚走……”
“母亲在的时候,她和不覆都装在我心里。可人走如灯灭,现在我心里只有不覆一人。”沈禾仪怜悯地看着霍丰岚,“你是不是以为我在母亲临终前答应了她那些话,你们霍家人就可以逍遥自在了?”
“我不过是安慰母亲,让她走得安心罢了。”沈禾仪嫌恶地推开霍丰岚,“再不签,我喊归刀了。”
霍丰岚眼中闪现痛苦的挣扎,他心中犹豫许久,最后艰难地捡起扔到地上的毛笔。他站起来,看着桌子上的和离书,慢慢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每写一笔,心中都是一份刀割一样的痛。
他后悔了,早就后悔了,后悔了这么多年。正是因为他的不信任才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。而今日签了这张纸,这个扎在他心里的女人就彻彻底底不再属于他了,连名义上都不再是了……
最后一笔写完,霍丰岚手中的笔跌落一旁,他眼中的泪也跟着落下来。
沈禾仪站起来,说:“走吧。不覆应该在前院处理得差不多了。”
“你和不覆要做什么?”霍丰岚有些慌,急忙追问。
“我的嫁妆应该清算的差不多了,虽然所剩无几,不过一个铜板都不会留下来。至于公中家财大多都是不覆赚回来的,自然也要全部带走。”
“你……”霍丰岚脸色变了又变。
沈禾仪回头,朝着霍丰岚轻笑了一下,说:“霍丰岚,说句大不敬的话,我等母亲寿终正寝已经很多年了。”
她向霍丰岚走近一步:“我想,不覆亦是如此。”
老太太去世,沈禾仪的悲痛是真。老太太去世,沈禾仪的如释重负亦是真。恩情不能忘,仇恨亦不能忘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也许并非能力不足,亦有可能只是时机不到。
霍丰岚向后退了一步,脸色差到极致,险些站不稳。
沈禾仪没有再看他一眼,大步往外走去。
沈禾仪赶去前院的时候,前院已经很多人了。霍销和霍铮跪在地上,霍铮身上还算完好,霍销身上已是鲜血淋漓。
霍玄蹲在霍销面前,说:“大哥和三弟可还记得当年如何打断了我的腿,使我在床上躺了半年?”“我这人特别记仇,即使过去了几十年。该还的总要还,并且是十倍奉还。”霍玄的目光落在血肉模糊的腿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