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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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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季洺秋根本不愿牧青远牵扯进这件事里,原本是想以牧青远不懂番话为借口回绝稽淮,没想到却等来了这样的回答,他怔了一瞬,没有说话,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。

    牧青远觉察出恋人的不对,他扭动着身子,试图转过身来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季洺秋抱他抱的死紧,牧青远没有转过来,只好拍了拍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,“有什么不对吗?”

    季洺秋在他的后颈处留下一个吻痕,轻轻叹了口气:“如米,你可好奇为何会突然到我军帐中?若你不想知道,我即刻便派人带你回剑蓟别院。”

    牧青远只想了片刻:“祖公说,凡事求解,也并非是什么坏事。”

    季洺秋知道躲不过,他松开抱着对方的手,从床上披衣起来,准备将一切和盘托出:“你是被公主下药带来的,睡了整整一天一夜,先起来吃些东西。”

    牧青远知道自己不会莫名来军营,但还是有些吃惊于他被嵇汀下药,愣了一下,半坐起来接过季洺秋递来的衣服随意披上了下床咂舌道:“下药还真是殿下做得出来的事情。”他说完这话拖着睡得发软的身子走到桌旁,看着一桌子清汤寡水的季洺秋吩咐下去的清淡的吃食,忍不住抱怨道,“都和你说了多少次我要吃肉,这么一桌子菜你拿我当兔子喂呢?”

    季洺秋摸了摸鼻子,给牧青远盛了一碗翡翠白玉汤:“我不是怕你吃多了肉积食,快吃吧,菜都放凉了。”

    牧青远撇了撇嘴,不情不愿的喝了起来。

    季洺秋这次没有回避,他一边往牧青远碗里夹菜,一边将即将发生的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对方。

    牧青远努力咽下一口饭菜,消化了一会儿刚刚季洺秋说的话,放下了筷子。

    他严肃了面容,看着季洺秋问:“若此次与戈铄亲王谈妥公伐玥虏,能有几成胜算?”

    季洺秋不敢夸大:“六成。”

    牧青远又说:“琪国自建国以来边境便常与玥虏纷争不断,就连我一个心远庙堂的人都知道当年的边灯之围——三十年前先皇御驾亲征领兵四十万欲一举击破玥虏以绝后患,不想反被玥虏所困,还是苹汀公主远嫁羌芜以换取羌芜援兵才得以解围。此役失我海色,先皇郁郁寡欢,不久便病逝芍阳。你既说此事只有你和王爷两人知晓,不,应该说,此事只有王爷一人知晓,你刚被告知了不到一日。季西颢,你告诉我,是你,还是王爷手里有可以匹敌当年先皇亲征的那四十万军马?”

    牧青远顿了一下,接着问他:“当年举国之力也不过只精兵四十万,王爷既然欲打此仗就必定做了万全的把握,他一个二十几岁的藩王,这‘万全的把握’到底从何而来?陛下可知晓?东宫的太子可也”

    牧青远的话到此戛然而止,他直直的看着季洺秋,轻声问他:“我现在若是让你抽身此事,可是已经晚了?”

    季洺秋想过许多种牧青远的反应,可从未想过对方最先说出口的竟是担心自己的境遇,他心中一暖,伸手握住了牧青远方才说话间不知不觉攥紧的手:“那日剑蓟重逢,师父就告诫过我让我莫要招惹你,怕我万一将你引入什么不好的境地。如今我正将你引入了不好的境地,你反倒来担心我的安危”

    牧青远一点谈情说爱的心情都没,他急道:“都什么时候,还在说这些没用的酸话!”

    季洺秋用手捂开牧青远攥在一起的手指,和他指间交叉相握着,他顺势拉过恋人的手,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牧青远细瘦的手指:“我先前便同你讲过,若要夺回海色,这一仗不仅要打,更要在玥虏王子铁伐云成王前打,当真是没多少时间了。不谈我的兵力如何,潜骊手中有多少人马,只说远在芍阳的陛下和太子是如何看法一事,这不是你现在应操心的事,也不是我现下应分出精力去考虑的事。”

    桌上灯烛的火光在牧青远的眼里忽明忽暗,他看着季洺秋,半晌说道:“三日后,我陪你赴宴。”

    季洺秋直到这一瞬也未曾说出让牧青远因他赴宴的请求,现在听牧青远自己说出“我陪你”这三个字,心仿佛一瞬间坠下去又浮起,在胸腔里的七上八下跳着,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牧青远比他小了一圈的手,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。

    牧青远此时半点食欲都没,他沉默着胡乱扒了几口饭潦草填饱肚子,才问一旁愣神一样看他吃饭的季洺秋:“你帐中可有纸笔,我要修书一封给京城的大哥。”

    季洺秋回过神来,指了指自己的桌案,示意上面有纸笔,问道:“这个时候写信做什么?”

    牧青远将袖子卷上小臂,研墨提笔,答的言简意赅:“求官。”他说着看了一眼季洺秋,“我现在布衣之身,能帮你处寥寥,不如去淌朝堂那滩浑水!”

    季洺秋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猛地一下坠空了,他大步上前从背后将牧青远抱进怀里,叹息一样低沉着声音说:“好如米,今后我护你周全。”

    牧青远没有说话,直到他写完最后一个字,将毛笔放回笔架,才扭头冲着季洺秋一笑:“嗯,我信你。”

    季洺秋看着恋人笑颜,心头腾地烧起了火,他猛地把牧青远打横抱了起来,往床边走去。

    主人还未离开多久的被褥上残存的温度很快被新的体温掩藏,季洺秋肩上是牧青远细瘦的脚腕,牧青远抬手环着季洺秋的脖子,发泄一样在对方肩头咬出一个印子,之后又像是后悔一样,伸出舌尖轻轻舔舐着。他的这个动作让自己的唇舌很快失去了主导权,季洺秋的手掌穿过发丝的手按住牧青远的后脑,唇齿相依,贪恋着恋人的每一丝气息,极尽缠绵。

    覆有朔雪的军帐内春光融融,映着床上交叠的两人,床帷摇晃,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息下来。

    季洺秋虽也是后半夜才睡,但毕竟第二日还有事要做,等牧青远睡醒时,人早就不见了。

    军帐内地上铺着一块绣有猛虎回首图纹的毡毯,牧青远没有穿鞋,赤脚站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冷,他披衣起来,在空荡荡的军帐里来回走了几圈。

    这里似乎只是季洺秋夜晚休憩的地方,除了必要的床铺被褥就只一个桌,桌上昨夜自己写好的书信已经不在了,应是被季洺秋派人送往了京城。

    牧青远在帐内百无聊赖的翻了翻,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走走,只是他是被嵇汀突然带到兵营的,此时只身一人从踞虎军将军的帐中走出去好像是有些不成样子,不禁觉得有些为难。

    他正捧着兵书胡思乱想,帐外传来了门后守卫的声音:“见过纪参军。”

    把牧青远绑架过来的罪魁祸首嵇汀和守卫打了声招呼,小声问:“将军可在帐内?”

    在明确得到季洺秋不在的答案后,嵇汀掀开帐帘,她看着赤脚站在书架前的衣冠不整的牧青远,眨巴着眼睛:“你们可真是昨夜春风一度啊”

    牧青远忍不住开始头疼了起来,他行礼后干巴巴的说道:“草民见过殿下。”

    嵇汀一手抱着一叠书册,看牧青远这个样子另一只手一挥扔了个小瓷瓶过去。

    牧青远勉强接到了,他看着手中的瓶子听嵇汀对他说:“这是赔礼。就是上次在绸琼给你用过的疗伤药膏。不过牧山姿,你的身子是不是有些太弱了?姜帆只用了放倒一只犬的药量就让你睡了这么久。”

    “”牧青远一阵无语,他心想公主大人这是既然已有了赔礼就打算省了道歉的意思,他轻轻咳了一下,问道,“殿下是来找西颢的?他人不在,我也不知道去哪了。”

    嵇汀走上前把手中抱着的桌上,双手撑着桌子说道:“我才不是来找西颢的,是来找你的。哥哥已对我说明了两日后的事,你既要赴宴,总不能对要见之人一无所知。本公主大驾光临,来帮你补课。”

    牧青远拢了下袖子,他捡起从书册中掉出的那日苏亲王的画像:“玥虏的高云皇后是戈铄的公主,理应是亲王的妹妹。亲王怎会起意与琪合谋讨伐玥虏?”

    嵇汀垂着眼睛将日后宴间要见的人的画像都挑了出来:“是旧日冤仇了——高云还未出嫁前,玥虏和戈铄纷争不断,其中一役中高云的丈夫苏赫巴鲁杀了那日苏的长子。”她第二句话放轻了声音,像是也对自己说,“高云确实是那日苏同母异父的妹妹,可那又如何呢”

    边灯,玥虏送秋山下。

    有一列商队缓缓行在风雪中。

    策马领头的是个眉目深刻的年轻人,他示意手下将出城的文书交给守城的士兵,握着缰绳的手因兴奋而微微颤抖着。

    不久之后商队行出边灯,将边灯城门远远抛在风雪中后,那位年轻人策马到商队中央最大的那个马车前和马车并行,敲了敲掩住的木质车窗喊道:“父亲,我们出城了。”

    那日苏拉开车窗,他看着窗外自己两颊被风雪吹的通红的次子阿尔斯楞:“不要喊。阿尔斯楞,行为处事不要这么毛糙。”

    阿尔斯楞才二十出头,正是意气飞扬的年纪,他没有将父亲的话听到耳朵里,吹了声口哨,双腿一夹马肚又跑到了商队的最前面。

    那日苏看着儿子的身影摇了摇头,将车窗掩上,后背靠进柔软的枕垫中闭目养神。他心想儿子这样其实也很好,虽有些少不更事,但毕竟风华正茂,胸中一腔热血,比那些戈铄王室中老朽的,连一头垂死的昔日猛虎都要惧怕的怯夫们要好上不少。

    那日苏伪装成商队的人马因风雪行走缓慢,故而比密函中所写的晚了半日才到。

    冬日的夜来的比春夏早了一些,刚过申时天就已经黑透。

    剑蓟城外的踞虎军营灯火通明,稽淮玉冠束发,一身玄服龙在两肩,被绣山纹,和双肩铠甲上有虎面的季洺秋一前一后站在营前,看着远处扬着戈铄亲王旗的车队缓缓走来。

    稽淮背着手看着只书信来往还未亲自见过面的戈铄亲王走下马车,笑着寒暄道:“亲王能信任稽淮一个黄毛小儿,只身犯险亲自赴宴,稽淮钦佩。”

    那日苏的汉话生涩,他看着身姿挺拔的琪国皇子:“你们汉人有句话,叫‘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’,本王既信任北陆王,就也不算是前来犯险。北陆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谋略设下此宴,真是后生可畏矣。”

    两人说罢,对视着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几番寒暄过后,安顿了戈铄的人马,大帐中燃灯亮如白昼,洗尘宴起。

    既是洗尘宴,宴上不谈共伐之事,只谈各国无关紧要的奇闻异事,气氛也算融洽。桌案上是珍馐美馔,人声鼎沸中偶闻金石丝竹,推杯换盏间觥筹交错,热闹非常。

    那日苏带来的人马中会汉话者有,但会者寥寥,牧青远和兄长所学的熟练的番话此时派上了用场,再加上这几日恶补的戈铄知识,他以一个无关紧要的稽淮身旁的说客的身份入席,慢慢竟成了最忙的人。

    嵇汀也在宴上,她扮做一个寻常士兵,腰配长剑站在自家兄长身后。她因好奇闹着非要入宴,稽淮不愿妹妹牵扯其中,又扭不过她,只同意她以这么一个身份做一个旁观者。只是这全是男人的宴席实在是没什么看头,嵇汀只站着看了一会儿就看腻了,她和哥哥打了个招呼就要溜走,却在帐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。

    拦住嵇汀的是那日苏的次子阿尔斯楞。

    嵇汀明眸皓齿,又站在宴席的主角之一稽淮身后,显眼的很,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她是个好看的姑娘,阿尔斯楞早就看上了她。

    这位戈铄的王子汉话不好,把人拦了下来,却张口结舌的说不出来话

    嵇汀的手不自觉的握上了腰间长剑的剑柄,她看着眼前这个涨红了脸的青年,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对方说出什么,冷下脸没好气的斥道:“让开,别挡本参军的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