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俞还看到那个男孩了。
他记得他。
信计三班的冯究望。
这是他的学生,在学校里碰见偶尔会打个招呼,更多的时候男生会装作看不到他。
头顶的灯光忽然变得分外明亮,把他完完全全暴露在夜色之中。明明夜是冷的,风也很冷,他却感觉胸口烧灼,像一团烧起来的棉花,透出腐臭的味道。
像他这个人一样。
夜色好像在凋零,月光一瓣瓣掉落下来,掉在头顶,带着足以令人融化的温度,把他的思想也一并溶解。
隔着一些距离,冯究望似乎能想象到俞还眼中的惶恐,它们满溢出来,散发出迷人的恐惧。
俞还似乎说了什么,挡在他前面的男人忽然回过头,看到他了。
冯究望没有动,还是站在那片月光下,手里拿着还亮着游戏界面的手机。
“你先走吧。”俞还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听起来都冷,凉凉的柔意,连生气都是这样。
一时间没有答话。
“我叫你先走。”俞还再一次说。
那个男人动起来,似乎还在犹豫,有些话没说完,向右迈出一步,然后又一步,渐渐消失在夜色里,逃掉了。
现在只剩下冯究望和俞还。他和他的老师。
冯究望动了动嘴巴,开口嗓音低沉,令俞还意识到他不仅是个男孩,是自己的学生,同样还是个男人,会来泡吧,会脱掉身上的衣衫露出肌理分明的腰腹在某人耳边喘息,是合理拥有夜生活的成年人。
冯究望说:“老师。”
俞还不明显地抖了一下,眼睛终于肯看向他。
冯究望笑起来,他的笑让他看上去十分无害,整齐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,帅气的充满少年气息的笑容。
它应该出现在阳光底下,而不是这样一个过于寂静的夜晚。
俞还的目光还在他身上,冯究望抛出一个问题:“你们在吵架吗?”
俞还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,没有理会冯究望的问题,而是反过来问:“你怎么在这里?今天是周三,学校禁止夜不归宿,你逃宿了?”
“准确说今天已经是周四了。”冯究望往前走,在俞还面前停下来,高大的少年微微低下头,“对不起老师。”可眼睛里并没有丝毫歉意,只是单纯看着他,盯着他。
俞还的指尖冰凉,面对冯究望略显委屈的表情再说不出别的话。
“老师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冯究望又问。
不要叫我老师。
在学校里明明那么不愿意叫他,每一次都躲过去,现在却“老师”、“老师”地叫得起劲。
冯究望一直在看他,哪怕是一丁点细小的变化也看在眼里,自然看到俞还稍稍向下压的嘴角。
啊怎么办,好像要哭了。
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想法,俞还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哭,反而有些严肃,眼神警惕看着他。
“刚刚那个人是你的‘女朋友’吗?”冯究望故意这么问,好像俞还撒了一个谎,而他亲手拆穿了。
俞还抿了抿唇:“冯究望。”
“嗯。”冯究望嘴角勾起愉悦的笑,“你记得我的名字,老师。”
俞还深呼了一口气,今晚发生太多意外,他有些不愿意用脑子解决问题了,干脆摊开说吧,意气用事,不顾后果。
可是还没等他开口,冯究望又说了:“我和同学一起来的。”
俞还更僵了。
“他们可能快要结束了。”冯究望眨眨眼,“毕竟今天白天还有课,我们得早点回学校。”
“老师。”他说,“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吗,把我们一网打尽,我可以陪你一起等。”
男孩又展露出笑容,平日里凌冽的眼神融化了,像绵绵的一朵糖。
坏掉芯子的夹心软糖。
冯究望如愿以偿看到俞还生动的表情,明明在生气,已经发火了,却还要拼命抑制住,眼睛漾着粼粼的光,不再温柔地朝他笑了,假惺惺的笑意终于消失不见。他的拳头有攥紧吗?眉头皱起来了,睫毛好长,好像可以随风摇晃。
夜晚真冷啊,风吹过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他好像找到比游戏更有趣更能打发时间的替代品了。
“我困了想先回去,老师你呢?”冯究望又低了头,闻到俞还头发上那股山茶的清香。
他想到酒吧门口遇到的油腻男人,也穿着白衬衫,身上也泛着香。
可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啊。
他还是第一次见俞还没有做发型,头发软塌塌铺下来,看着更加年轻了,或许比他还小,真的有二十七岁吗?生气的样子更显小了,因为身高上有差距,眼睛向上瞪着他,圆鼓鼓地像什么动物。
真的像动物吗?老师可真有趣。
冯究望向后退了,“要一起走吗?我要回学校了。”这一次他没有叫“老师”也没有笑,神色静下来,看上去比俞还还要凶。
这才是他平日里的样子,突然恢复了又叫人反应不过来。
俞还也没反应过来,竟然傻呆呆跟着走了,走了两步才停下来,看着冯究望的背影,对方没有回头,一直往前走,似乎不在意他跟不跟上来。
已经被一个学生看到了,难道还要被更多人看到吗?
俞还跟了上去。
街道上一辆车都没有,冯究望低头在手机上戳着什么,屏幕的光映到侧脸。
俞还记得自己带的这几个班里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,一方面是他记性好,另一方面是他有刻意去记过。
冯究望这个名字是见到本人一次之后就记住的。那张脸就很具有标志性,见过一面绝不会再忘,染了头发更容易在人群中发现。
俞还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敌意,莫名其妙的敌意,说不清道不明。
被讨厌自己的学生抓包,俞还啊俞还可真有你的。
山风太冷,阴森森吹着,俞还还在提心吊胆,恐怕再有学生冒出来,身上穿得少,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,两只手捧起来捂住嘴巴。
冯究望看过来,像看偷偷洗脸的仓鼠。
老师真的很像小动物。
“我叫了车,再等等吧,到车里就不冷了。”他说。
沿着这条路再走个十几分钟会有一条大道,那里会有出租车经过,俞还嘴里说着“不用”,转身又打了喷嚏。
“打喷嚏不用背对着我,老师,我又不会笑话你。”冯究望说,“不是很冷吗?别往前走了,两个人坐车还便宜一点。”他说的很随意,俞还更加搞不清他想干什么。
他本来没想和自己的学生坐一辆车,尤其是这种时刻。但是出租车到的很快,冯究望开了车门示意俞还坐进去,俞还犹豫一下,周围是山,黑漆漆的,风吹来又是一个哆嗦,他还是上车了。
冯究望坐在了俞还旁边。
“我以为你要做副驾驶。”俞还说。
“嗯?我没有。”冯究望勾勾嘴角,十分不走心地笑,落下来又是无表情,低头打着字,“不能坐老师旁边吗?”
俞还终于忍不住:“不要叫我老师”
冯究望似乎在思索,思索之后说:“知道了。”
俞还觉得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不好再纠正。
是不要在这种时候叫我老师,在凌晨一点的夜,灯红酒绿晃荡的迪厅外,看到我与一个男人接吻之后叫我老师。
这太难堪了。
车厢封闭,他觉得自己身上又弥漫着那股棉花烧焦的味道,好难闻,忍不住贴近车门。
冯究望发出消息没一会儿,楚夏怡的电话直接打过来,他看了旁边的俞还一眼,食指比在唇上。
安静。
俞还有些无语。
冯究望接了电话,楚夏怡说:“你人呢?”
“微信上不是说了吗?走了啊。”
“走去哪了?!一句话不说你就走了,冯究望你是畜生吗?!”
楚夏怡的声音很大,连俞还都听到了。
只见冯究望慢吞吞回:“我不是。”
“你就是!给老娘滚,没了你我照样浪!”
“嗯,行。”冯究望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了。
俞还:“”
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讲话的吗,好神奇。
一路上没有人说话,气氛着实尴尬。出租车在学校门口先停下,冯究望下了车,俞还没忍住犯了职业病,问:“这么晚你怎么回去?”
“翻墙。”
俞还皱眉:“多不安全。”
“怎么翻出来的怎么翻回去,死不了人。”车门还没关上,冯究望忽然弯下|身,脑袋探进车里,“今晚的事我不会往外说的。”
俞还一僵。
“啊,还有一件事。”冯究望说着停顿一下,似乎在酝酿,“俞还。”
他叫他的名字。
年龄和身份所隔出的那条线在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。
冯究望说:“我骗你的。他们没那么快玩完,肯定要一早上直接去教室上课。”
车门关上了。
隔着车窗,冯究望向俞还挥手,嘴边又挂上顽劣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