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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酒吧里热闹非凡,楚夏怡把最后一点酒灌进喉咙里,周围响起欢呼声,她连忙摆手说:“我不行了,你们先玩,我缓一会儿。”
踩着微醺的步伐,她坐在吧台的角落,脑袋落在双臂上,舞池里的人影像是踩着太阳穴摇摆身躯,令她头痛不已。
调酒师同她搭话,“玩的怎么样?”
楚夏怡喝懵了,以为又是来找她搭讪的人:“不好意思,我有伴了。”
调酒师点头:“是今天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,还是之前那个高个子的黑发帅哥?”
楚夏怡有些转不过弯:“你说谁?”
那调酒师张大嘴巴:“不会吧,你又有多少个男朋友?”
楚夏怡直接把脸贴在吧台上,“一个也没有。”
那人不信:“怎么会?刚在这里坐着的那个不就是你男朋友吗还是前男友?”
楚夏怡想了一会儿,呵呵笑了一声:“他就是个畜生。”
她翻了个身,险些从转椅上跌下去,也不管眼睛上涂了多少睫毛膏抹了多少眼影,捂住自己的脸。
“我也是。”
睫毛有些润湿。
她重复道:“我也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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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究望小学刚毕业就被冯琛送县城里,住进爷爷家。
楚家和冯家有些交情,巧的是两个人分班也分到一块去。
刚刚升上初中,这帮小孩还不懂那些情啊爱啊,只知道哪家摊位的麻辣烫好吃,今天小卖铺又有哪些新品辣条。因为两家离得近,楚夏怡每天都和冯究望一块放学回家。
那时候的冯究望远没有现在这样恶劣,进了县城就是入乡随俗了,校服总是不干净,和那帮混小子在沙地里玩球,直到日落才肯回去。
楚夏怡每天都背着书包等在门口,冯究望跟她讲:“你不用等我,自己先回去吧。”
十三岁的小姑娘胆子还很小,瘪着嘴巴摇头:“不要,奶奶要我和你一块回去”
那一年里她见到了各种日落,在遥远的天边每日都上演着不同的坠落。
他们在一块走了整整一年回家的路,楚夏怡觉得自己比旁人更了解冯究望,也听家人提到过他家的事。知道他的眼睛像妈妈、冯父为了不过度思念亡妻踏实工作把冯究望送来这里上学。
初二开始小女生们留意起自己的打扮,同时注意到周围的异性。
冯究望无疑是最出众的那一个,个子高长相好,在那帮男生里也是领头的。
他和楚夏怡每天一起回家,男生女生就开始传他们的“绯闻”。
楚夏怡面皮薄,开学没多久就跟冯究望提到:“我以后不和你一块走了。”
“哦,好。”冯究望回答的极迅速。
楚夏怡心里划过淡淡失落。
她当年应该是喜欢过冯究望的。
像夏时的蝉鸣,只短暂活过一个夏天。
后来班上换了一位新老师,以前的班主任不教他们了。
该怎么形容那个老师呢?三十岁出头,生了一张儒雅的脸,带着眼镜,说话温温和和的,对学生从不打骂也不爱发脾气。
是一个很好的老师。
班里有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偷偷喜欢他,老师一挨近她就会悄悄脸红。
那么烂漫的年纪懵懂的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老师,多么惊世骇俗啊,谁都把喜爱揣进心里面,不敢表露出来。
学生们都非常喜欢他,冯究望却是个例外。
他向来是个例外。
敢在课上提出自己的不同见解,敢在愚人节戏弄体罚学生的老师,敢爬到最陡峭的山的顶峰,面对冉冉升起的夕阳大喊。
有天课下冯究望问她,“你们都喜欢新来的那个老师?”
“他人很好啊,连尹一去问他题,他都给她讲。”尹一是他们班学习成绩最不好的女生。
冯究望嗤笑一声:“你好意思说她吗?”
楚夏怡红了脸,攥紧拳头不理他,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:“怎么?你不待见他啊?”
“还行吧,在我眼里都一样。”冯究望说。
冯琛是个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的糙人,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当着孩子的面讲,早年经常把“不该这么早要孩子”和“你妈现在变成这样都是生你时受的罪”这些话挂在嘴边。
所以冯究望生来就比旁人更加敏感,总能窥到旁人发现不了的细节。
某个黄昏过后,他打完球回教室拿书包,里面还有人,是那个总爱去办公室问问题考试成绩还是一塌糊涂的尹一。
“这么晚了还不回去?”
尹一的嘴巴在肉肉的脸颊上挤一挤:“关你什么事?你才是呢,怎么这么晚还在学校啊?真烦人!”
“你不回家吗?”少年提了书包却没有走,“天都快黑了。”
女孩有点着急,“哎呀你别管我,你快走吧。”
冯究望看了一眼外面。马上就要日落了,天会黑下来,夜色即将到来。
他非但没有走,还催促道:“赶紧的,走了。”
女生这才极不情愿的背上书包:“真是的,都说了叫你自己走”
冯究望打断道:“你废话怎么这么多,天都黑了你不回去在这儿等什么呢?等鬼来找你吗?”
隔天就有人传他和尹一的“绯闻”。
楚夏怡自然是不信,但还是去问冯究望,“你喜欢尹一啊?”
“什么?”冯究望皱眉,“没有,你们怎么这么无聊?”
楚夏怡观察他的表情:“可是他们都说你昨晚和尹一一起走的。”
“哦,是。”
她没想到冯究望承认了,惊讶道:“为什么?”
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?天都快黑了她还不走,不知道在等什么”
“可初一的时候我也是那么等你的啊。”
“那不一样。”
怎么不一样,哪里不一样?
她甚至有些怀疑冯究望真的喜欢尹一。
可是怎么可能呢?
步入初中大家的身体都开始一点点发育,楚夏怡是班上发育最好的那一个,女孩长得亭亭玉立,像朵花儿一样娇艳,连老师都夸她长得好看。
冯究望不看她却喜欢上尹一那个胖妞?
楚夏怡不愿信。
天边的火烧云烧得正旺也燃尽夏天。初三开学没多久,楚夏怡在家长口中听到一个惊人的秘密。
冯究望的父亲再婚了,并且生了一个女儿,现在孩子已经一岁多。
谁都没有和冯究望讲。
他们全部瞒着他。
楚夏怡也没有开口说。
她怕家长的责怪,怪她管不住这张嘴。家里本来就没有她的位置,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小弟弟,唯有她被送来老家养。
可冯究望终究还是知道了,知道的那天在家里大闹了一场,冯爷爷平时多严肃独断的一个老人,那天也弯下腰来把好话说尽。
可是冯究望不听,只说:“你们别为他说话,别向着他,你们护着我爸,那谁来护着我妈?!”
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。
死人总要给活人腾地方。
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懂,凭着一腔意气,硬生生把冯琛和那个女人都唤来了。
楚夏怡记得那天有多热闹,街坊邻里都凑过来,站在冰冷冷的天里翘着耳朵听热闹。
“那我妈算什么?”少年问。
没有回答。
谁都没回应。
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。
冯究望变得寡言起来,脸色沉沉好像在思索什么事情,一直在思索。
直到有天放学回家,半路上看到楚夏怡,女孩蹲在草垛旁边偷偷哭。
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冯究望站到她跟前。
她一直不敢说,那天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拽着少年的裤脚往上看,哭花的一张脸和漂亮一点都沾不上边。
“我看到了,呜他摸我前面女生的手,还用那种眼神看我,我受不了了!!”
少年甚至都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,沉默地递来一块纸巾,楚夏怡颤抖着双手接过去。
第二天冯究望被叫到了家长,正巧冯琛还在老家,去了之后场面一度难堪。
冯究望打了班主任。
夜里去敲老师家的门,二话不说把人踹到地上揍了好几拳,走之前还放狠话说:“管好你的手和眼睛,畜生。”
他们都以为少年是因为家里的事心中有怒火却无处宣泄,就把矛头指向那个温和好欺负的老师。
不是的。
尹一知道,楚夏怡也知道。
尹一曾经喜欢过那个老师,他要她晚上在教室里等,他会去找她,是冯究望硬把她叫走了,把她从将要暗下的天色里拖出来。
办公室里受了伤的老师还在说:“算啦,我伤的也不是很重,但是冯同学叫我畜生这件事,我实在是老师希望你能跟我道个歉。”
教导主任拍了桌子:“马老师这件事可不能这么算了!”
冯究望语气冰冷地打断道:“你不是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畜生,你不是吗?”
他没等来老师答话,反而是冯琛先说:“你说谁是畜生?你就这么和老师说话?我看你才是畜生!”
没有人信他说的话。
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老师暗地里偷偷猥亵女学生——这件事说出来太过好笑了,怎么可能呢?
这位老师名声那么好,待人礼貌温柔,反而是冯究望永远不服从管教,仗着家里有钱,父亲开厂子自己又是独子,做事不计后果,恣意妄为!
他们的教导主任是个硬茬,软硬不吃,有钱的来也不行。
他带冯究望到教室里,指着他说:“来,现在大家伙说说,冯究望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?他说你们马老师对女同学动手动脚,有没有这事?谁站出来说说,说清楚!是不是我冤枉他了?!”
教室里所有学生面面相窥,懂的不懂的在此刻都摆出一副懵懂的样子看向冯究望。
那些目光、那些眼神,不像是人类,更像是没有思维的昆虫。
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。
尹一没有,楚夏怡也没有。
昆虫,带着翅膀的虫子,普通的、漂亮的、不漂亮的,全部扇动着翅膀环绕住他。
冯究望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,这位道貌岸然的老师还站在这里。
因为这座县城默不作声,他们允许恶魔在深夜降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