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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见过狐鹿估身手的人,乍听见这句话,兴许还不会觉得怎样,因为在他们看来,能够在当时五大高手围攻下安然无恙的晏无师,的确有那样的实力和底气与狐鹿估叫板。
所以这一句话刚出来,就像是油锅里进了一滴水,周围登时沸腾起来,许多人脸上都带着惊讶或兴奋之色,纷纷细加询问。
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?”
“就是几天前啊,话说晏宗主一封战书下到狐鹿估跟前,狐鹿估原本还在吃饭,吓得他当即就跳了起来,差点噎死!”
“……说得好像你就在旁边看见似的,狐鹿估又是谁?”
“你连狐鹿估都不晓得?那祁凤阁你晓不晓得?”
“废话,不晓得我能来玄都山拜师吗!”
“那你怎么会没听过狐鹿估,二十多年前祁凤阁与突厥上师狐鹿估交手,逼他立下二十年不入中原的誓言,前阵子青城山试剑大会,狐鹿估一出手就把沈峤给放倒了,许多人都说,琉璃宫虽然没有公布天下第一的人选,但狐鹿估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呢,晏无师肯定是心中不服,才会给他下战书的!”
“哎,别提了,试剑大会我本来想去的,就是家里老娘不让,非说很危险,这回来玄都山拜师,还是我跟我爹打好商量,让我爹拖住我娘,我这才能跑出来的……”
七嘴八舌逐渐成为耳边杂音,沈峤脑海里依旧停留着方才那句话,直到边沿梅将杯子塞入他手中,他这才发觉自己从方才开始就维持了一个动作没变过。
“多谢。”沈峤接过杯子,里头已经倒了些青竹汁。“临走之前,晏宗主可曾向你提过这件事?”
刚说完,他便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多余,以晏无师的性子,做事经常出人意表,哪怕他爹妈还在世,都未必能料到,更别说徒弟了。
谁知边沿梅的答案更是出人意料:“下战书的事的确是真的。”
沈峤愕然:“他不是还有伤在身吗?”
边沿梅沉吟片刻:“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内情,师尊并非心血来潮,故作惊人之举,而是事出有因。”
沈峤:“愿闻其详。”
边沿梅:“听说在青城山时,狐鹿估便与你交过手。”
沈峤颔首:“不错,狐鹿估闭关二十载复出,功力更胜往昔,以我现在的武功,要与他战个平手,恐怕也有些困难。”
他向来实诚,认为胜即是胜,败即是败,并不以战败而觉得难以启齿,哪怕敌人厉害,也是有一说一,绝不浮夸粉饰。
边沿梅:“那以沈道长之见,若师尊与狐鹿估对上,胜算又有几何?”
沈峤皱眉想了一会儿,斟酌道:“若他没有受伤,兴许是五五之数罢。”
但这得建立在晏无师状态良好,内力充沛,半点伤势也没有的基础上。
边沿梅闻言,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,良久方道:“玄都山之事,少不了突厥人插手,你杀了昆邪,狐鹿估定不肯善罢甘休,说不定会不顾高手之尊亲自参与,有师尊这一封战书,狐鹿估必然无暇旁顾,也能为沈道长减少一些阻力。”
沈峤愣住了。
他想过许多可能性,其中最接近他认为正确答案的,莫过于晏无师想要冲击天下第一的宝座,但沈峤没有想到,真正的答案竟是这一个。
边沿梅见状,露出自嘲表情:“沈道长可是不信?也难怪,我们魔门中人素来自私自利,特立独行,几曾有过为别人付出的时候?”
沈峤轻轻一叹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莫要误会。”
可他不能说自己从未如此想过。
边沿梅:“其实不止于此,师尊之所以留着雪庭的性命,乃是想将对方带去天台宗,换取最后一册《朱阳策》。”
沈峤又是微微一怔。
《朱阳策》共五卷,只有一卷与魔门武功相关,那一卷晏无师已经看过,他如今的魔心破绽也已弥补完好,剩下的那一卷对他来说用处并不大,甚至几乎没有用处,那么他想得到天台宗保存的那一卷《朱阳策》目的何在,就不难猜出来了。
以沈峤的聪明,自然也想到了答案。
沈峤:“听说雪庭早年与天台宗师门宗旨相悖,故而在其师坐化之后,便离开师门,自立门户,天台宗如何肯为雪庭交换《朱阳策》残卷?”
边沿梅:“天台宗视雪庭为叛徒,师尊留其性命,令天台宗自行处置,对方必要领师尊的情面,残卷正本自然拿不到,誊抄副本应该还是可以的。”
沈峤叹道:“晏宗主用心良苦。”
若说他内心一点震动都没有,那是不可能的。
不过边沿梅也明白,对方即便心中再震撼,也没有必要对自己来表达,所以他并未刻意停顿太久,很快接下去道:“沈道长不必担心,师尊的伤势并不严重,与狐鹿估一战约定在半个月之后,这段时间足够让师尊养伤了。”
一个能够在塞外闭关二十年不问世事的人,注定不会对世俗有过多的野心,狐鹿估也是如此,虽然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他不可能与突厥的动向完全割裂开来,但他首先还是一个武人,所以在他看来,晏无师的战书肯定比玄都山一行吸引力更大,半个月不长不短,他选择了赴约,就不会再分心管玄都山的事情。
这些前因后果,沈峤只要稍稍一想,就能明白。
若晏无师当着他的面一一点明,他也许会感动,也许会婉拒,但受到的震撼绝对不会像现在这么大。
尽管就算没有沈峤,晏无师以后也会难以避免与狐鹿估交上手,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,他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战书,毫无疑问大半原因出自沈峤这里。
一个原本薄情自私的人,却做了世间多情人也未必能做到的事情,如何能不令人动容?
边沿梅不着痕迹观察沈峤的反应,发现对方完全沉默下来,心说不会是感动傻了罢:“沈道长?”
沈峤却没有他想象中那种感动得涕泪横流的反应,先前一开始的沉默之后,倒是显得很冷静:“不管如何,我们已经身在这里了,你师尊如此鼎力相助,我若不先将这里的事情解决,又怎好意思去见他?”
边沿梅点点头:“回头先找个人问问山上的情况,明日再上山罢。”
沈峤:“也好。”
他们风采不俗,尤其沈峤还身背长剑,穿着道服,很快引来旁边年轻人的注意,方才大声议论的那几个人,其中一个便大着胆子前来搭讪:“敢问这位道长可是出自玄都紫府门下?”
沈峤本想寻机找个从山上下来的弟子问个明白,此时看见他们,反是生出一个主意:“不是,贫道山乔子,此行上山访友,几位小友呢?”
听他说不是,那人有些失望,不过自己主动上前问询,也不好就此撂开:“我等是前来拜师的,在下段缨,这两位是我的朋友,章潮和钟伯敬。”
三人向沈峤与边沿梅见礼,沈峤颔首致意,略略抬手还了一礼。
段缨倒也罢了,另外两人见这道人仅是点头抬手敷衍,连起身也无,心中便有不悦。
其实以沈峤的身份,别说抬手还礼,就是一动不动,都没人能说什么。
段缨问:“山乔子道长既然是上山访友,想必与玄都山诸位真人是认识的罢?我们久慕玄都紫府风采,想拜入玄都门下,听说玄都山每年只春分秋分两次收徒,我们这回来得却不凑巧,不知能否请山乔子道长代为引荐?”
他这一问,两个同伴也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沈峤。
沈峤哈哈一笑:“其实我相熟的并非掌教长老,而是山上的烧火道人,却是没法帮到你们。”
见他们露出失望神色,他又道:“不过每隔五日,都会有道人下山采买,这客栈旁边有个卖点心的糕点铺,是山上道长们最喜欢光顾的,你们且留意一下,说不定很快就能遇见。”
听他这样说,段缨三人互相看了一眼:“若是真的,那可要多谢道长告知了。”
沈峤摆摆手:“那倒不必客气,若你们能入玄都山门下,贫道也算是多了三个玄都山的朋友,岂非与有荣焉?”
段缨觉得这道长生得好,说话更是和气,当下大有好感,又说了不少感谢的话,倒和对方聊起不少道门的典籍,直到钟伯敬他们催促,方才与沈峤告别。
边沿梅方才一直冷眼旁观,这时候才开口道:“那个章潮倒还资质不错,另外两个只是平平。”
沈峤笑了笑,没说话。
其实那三个人里头,他反倒更喜欢段缨一些,不是因为方才与他说话最多,而是段缨在不知道他们身份的情况下,仍能以礼相待,相比其他两人,就显得沉稳温厚许多。一个人的资质固然重要,但武德更加重要,若是要让沈峤来选,他宁愿舍弃资质更好的章潮,而就比较平庸的段缨。
当晚,沈峤与边沿梅就在客栈里落脚,好巧不巧,段缨三人的房间离他们很近。
三人听了沈峤的话,隔日一大早就在糕点铺守着,果不其然,他们并没有等太久,两名年轻道人来到糕点铺,一看就是从玄都山上下来的。
段缨等人大喜过望,连忙上前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,请求道人能够带他们上山拜师。
谁知对方却拒绝了:“玄都山每年只有春分秋分两日收徒,你们来得不是时候,等下回罢。”
段缨恳求:“两位道长,我们心慕玄都山已久,也愿意吃苦,哪怕是能拜入门下成为俗家记名弟子也好,还请道长成全!”
年纪稍长一点的那名道人倒是好说话些,对他们道:“玄都山最近有些事情,上头的真人都忙,不会有闲心收徒的,你们的确来得不是时候,不如去青城山碰碰运气。”
玄都山离青城山绝不是隔壁两座山,抬步就能走过去的距离,段缨他们一听,脸色都快挤出苦汁了。
他们又再三请求,奈何对方不肯动摇,段缨等人只好失望而去。
“哎,云畅师弟,你又何必把话说得这样坚决,说不定我们回去禀明一番,师尊他老人家也是愿意收的呢?”年长些的道人道。
“现在山上正是多事之秋,师尊摆明不愿意掺和,哪里还会在这个时候收什么徒啊!”
“那要不让他们去找代掌教?我看他们挺可怜的。”
“代掌教也没那个闲心罢,听说合欢宗的人不日便要到了,谁知到时候他这代掌教位置还能不能保住?”
“云畅师弟,说话别这么刻薄啊……”
“怕甚,又没人听见,要我说,还是沈掌教在的时候好,大家和和气气的,不像现在,你怀疑我,我怀疑你,还有没有个安生日子了?”被称作云畅师弟的年轻道人撇撇嘴。
然而下一刻,他的表情立马变成了惊吓。
“沈……沈掌教?”口舌素来灵便的云畅看着眼前之人,直接吓成了结巴。